夜半时分,当母亲在黑暗中装睡

阿浩 8 0

凌晨三点十七分,我听见母亲翻身的声音,那是一种刻意放轻的动作,床垫弹簧小心翼翼地呻吟,仿佛连它们也参与了这场心照不宣的表演,我屏住呼吸,数着她调整姿势的间隔——太长、太刻意了,这不是熟睡之人应有的节奏,母亲醒了,却在装睡,这个发现像一滴墨水坠入清水,在我心中晕开一片复杂的颜色。

母亲装睡的技艺堪称精湛,她会保持均匀的呼吸,偶尔发出几声恰到好处的梦呓,甚至能在"睡梦"中为踢被子的我拉好被角,这些细节曾让我信以为真,直到某个失眠的深夜,我看见月光下她的睫毛在轻微颤动,眼角有未干的泪痕,那一刻我忽然明白,母亲的夜晚是由无数个这样的片段组成的——醒来,担忧,然后强迫自己回到假装的睡眠中。

成年后与母亲同住的日子,我逐渐理解了这种夜间仪式的沉重,她装睡的背后,是一台永不停歇的思考机器:明天要缴的房贷、父亲体检报告上的异常指标、我工作上遇到的瓶颈,这些忧虑在白天被忙碌压制,却在夜晚浮出水面,像水底的杂物突然失去重量,母亲选择装睡,是因为真实的清醒太过痛苦——那意味着要直面所有无法解决的问题,而假装睡着至少能给自己一个暂时的避风港。

夜半时分,当母亲在黑暗中装睡

作为观察者,我的心情复杂得难以名状,一方面是为母亲心疼,想掀开这层伪装直接询问她的烦恼;另一方面却又默契地配合演出,因为知道有些心事她不愿分享,这种微妙的共谋关系让我们在深夜里各自孤独,却又因这份孤独而奇妙地联结在一起,我学会通过她呼吸的节奏判断装睡的深度,她也发展出更精细的表演来应对我可能的"检查"。

母亲装睡的习惯其实早有端倪,童年时每当我做噩梦哭醒,总能"恰好"遇见她"刚醒"的样子,现在想来,那些及时的安抚哪有那么巧合?她必定长期处于浅眠状态,像站岗的哨兵守护着我的夜晚,而今角色倒转,我成了那个留意她是否安睡的人,这种守望的传承,或许就是亲情最原始的形态。

在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后,我开始尝试打破这个循环,有时我会故意制造声响,给她一个"自然醒"的借口;有时则直接询问是否要喝杯热牛奶,这些小小的破绽让母亲逐渐卸下防备,开始允许自己在夜里真正地醒来,真正地表达不安,改变来得缓慢,但某个凌晨,我听见她起身去厨房倒水的声音——没有任何伪装,脚步沉稳而真实,那一刻我知道,我们终于走出了这场持续多年的夜间表演。

回望这段经历,我意识到母亲的装睡何尝不是一种爱的语言?她用假装的安睡来安抚家人的担忧,用表面的平静掩盖内心的风暴,这种温柔的欺骗,是无数母亲在深夜独自消化压力的缩影,而今当我在凌晨醒来,也会不自觉地调整呼吸节奏时,才惊觉这种"夜间习惯"已经悄然传承,不同的是,我选择起身写下这些文字,而不是继续那场孤独的表演,因为真正的爱,或许始于善意的伪装,但终将走向坦诚的相对。

夜更深了,母亲的呼吸声从隔壁房间传来——这次是真的睡着了,我轻轻合上笔记本,心想明天早餐时要泡一壶她最爱的茉莉花茶,有些关怀,不必等到午夜装睡时才能传递;有些对话,也无需借黑暗作为掩护,母亲与我,正在学习如何在光天化日之下,表达那些曾经只属于深夜的心事。